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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老林

  再见老林

  文/党虎虎

  一个人的心胸有多大,他的世界就有多大。生活如是,爱情如是,事业如是,即使他孤苦无依。

  ——题记

  多年来,村里不管谁有急事,无论个人还是集体,都找“老林”帮忙,他总是来者不拒,有求必应,尽力而为。

  “老林”是老家的一个热心肠的老光棍儿的外号。他,姓党,名林,原本叫党林。

  说起党林,真是一言难尽!

  1970年,在党林刚满十岁时,他那刚过而立之年的父亲就不幸离世了,凄苦的遭遇使他们原本就贫穷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可怜的母亲为了吃口饱饭改嫁远离,抛下他和五岁的弟弟相依为命,兄弟俩从小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那时候,还没有出门打工一说,村民都是种地为生,就是父母健在的家庭,人多地少的贫瘠之地也没有多少收成,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可想而知年少的党林兄弟俩的生活有多么的艰难!他们的日子过得多么熬煎!

  正因为一贫如洗,又没有主事的长辈,党林与其弟弟都没有上过学,任其自然地成长着。无论生活多么艰辛,无论遭遇多大不幸,厚重的黄土地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满怀希冀的生灵,淳朴的党林兄弟俩始终保持着一颗平和善良的心,为人处世真诚实在,勤恳上进,奋力维护着生命的尊严。即使难免落魄,即使带着迷茫和无奈,他们哥俩依然能够勇敢地面对一切困难,吃苦耐劳,自立自强;不管风雨多么无情,不管世态多么炎凉,他们弟兄从年幼至成年一直艰难地昂首负重前行,不卑不亢,与人为善,助人为乐。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来真是,1985年,党林的弟弟迫于生计远走他乡,多年来,一直杳无音信,如同失踪。父亡、母离、弟走,党林经受了一系列的重大打击,孤寂的他无奈的痛苦地活着,笑容也越来越少。难得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热心助人,任劳任怨,风雨兼程,一路向前。

  长期困难的生活能摧毁一些意志薄弱者,这些人在遇到困难后,一味地怨天尤人,听天由命,甚至胡作非为。但艰苦的岁月也可以磨砺勇敢者的毅力,他们绝不怕失败,再接再厉,越挫越勇,虽然有时候不得不在困难面前低头,可他们的心里却从未屈服,他们相信自己,从而不断地努力奋斗,哪怕失败也在所不惜,就像我们引以为傲、功成名就的“路遥”先生,就像一生默默无闻、孤苦无依的“老林”大哥。

  再说成年后的党林哥,他不忘本色,勤快好学,逐渐学会了厨艺,成为远近闻名的厨师。不管村里个人家的红白喜事,还是村集体的聚会招待,都有他忙碌的身影。尽管他的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可人们都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热情,他就像主人一样投入盛情,火热的厨房里大汗淋漓的他常常忙得不可开交。几十年来,孤单的党林历经沧桑,一路坎坷。但他一直为众人服务,毫无怨言,也从不让人难为情,忠厚善良的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温暖着村里需要帮助的每一位乡邻。他不在乎别人的认同与否,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他始终表里如一,对待村里的乡亲们总是一视同仁。每当想起他的时候,不由得让人感慨良深!

  虽然说我们村在山区,但我们老家绝对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亘古不变的无定河环绕着村前哗哗流淌,沿着无定河岸的满川遍野的大红枣树随风摇曳,一排排古老的靠山窑洞和近年来新修建的整齐的现代风格的大平房错落有致,远处的山峁上时有乡亲们即兴吼唱的“信天游”……

  文章描锦绣,风雨话春秋。

  悠悠岁月留下了父老乡亲对家乡不尽的眷恋,漫长的思念牵引着游子们无穷的乡愁。唏嘘岁月蹉跎,每当想起家乡,那些熟悉的身影让人久久不能忘怀,难忘的印迹时常萦绕在脑际,此时此刻,断然少不了年少时在党林家窑洞里的欢乐时光!

  偌大的村庄,党林家正好在村庄的中心,也就是一孔土窑洞。正因为他们家的地理位置方便,全村老少爷们经常在他家聚会闲聊、说书唱歌……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农闲的乡亲们没有太多的有意义的消遣活动,大部分村民一般时都在党林的家里肆意的自娱自乐。当然,我也是他家的“常客”。唉,多少年来,这是一个开心与失望并存的地方!

  ……草木静立,青烟漫舞,党林哥开始做晚饭了。哎!苦难的日子能有什么好吃的呢?无非还是大伙儿熟悉的老五样轮流转:水煮土豆熬白菜、清汤高粱饭或稀汤小米粥,再加糠窝窝或者黑疙瘩瘩。还没有等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他家的土炕上早已坐满了村里闲来没事的老少爷们,爱说爱唱的男人们无所顾忌地尽情喧闹:陕北民歌、清涧道情、快板儿、说书声此起彼伏,就像联欢会一样,群情高涨,歌声笑声欢叫声升腾跌宕——你方唱罢我起声,窑里窑外都是人。憨厚的他总是默默地听着,不反对,不参与,很少言语,一切活动显得与他这个主人关系不大,听任大伙儿纵情地自娱自乐。偶尔,他也会跟着大家哈哈大笑几声后戛然而止,好像有人限制了他的自由,不允许他出现灿烂的笑容——可怜的党林有太多的难言之隐无处倾诉,无人倾听,独自承受。很多时候,孤寂的生命在长年累月的困苦的日子里变得柔软而悲伤,免不了失望,但更加顽强,只是显得愈发木讷。

  记忆中,党林年青时,也是一个比较帅气的大个子男人。可不知为什么,很少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也没有听说他与那个女人恋爱过、相好过。上世纪80年代前,农村青年一般都在20岁左右就早早成家了,一旦过了25岁,无形中就成了当时周边乡民眼中所谓的“有问题”的大龄剩男。老实木讷的党林孤苦伶仃、贫困潦倒,他不幸过了这个年龄“坎”。从此以后,村民就开始叫他“老林”,他也只好无奈地接受了这一难过的既成事实。

  “老林,老林”,全村无论男女老幼都一直这样称呼党林,他的真实姓名倒很少被人提起。

  老林是我们家族里同一辈分的远房老大哥,现如今60岁的他一直单身。人常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话对老林哥来说,简直就是讽刺,因为从我记事以来,就没见过他真正开心过几天。让人心酸的是,老林哥一直尽力帮扶温暖大伙儿,自己却孤独终老!

  老林哥尽管形影相吊,但从不闲着,村里任何事情,只要忙不过来,言传一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全力以赴……无论处境多么艰难,他的心始终是热的。

  1986年的秋天,村里的王大叔家第一家买回来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大家好奇地都去看,当然,也包括26岁的“老林”哥。村里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喜欢恶作剧的大叔大爷总是拿老实的“老林”穷开心,他们手指着中央电视台的各位女主持人(卢静、邢质斌和李瑞英等等)说:“老林,你乍脑瓷歪歪的一天家猴儿的圪蹴那脑畔上做甚了?要婆姨不了?好好看看这几个俊俏的好婆姨,你挑上一个,结婚了,算求里,听咱们村里的媒婆——‘狗娃’娘的从城里回来说电视上这几个好女女她都认识,都还没有出嫁,况且还是咱们同一个公社的社员,她们上电视主要是为了找婆家……”这些闲来无聊的人真敢胡说,可早已眼睛看直了的老林只是嘿嘿一笑:“你们乍少麻烦,嫑哄俄了,人家好是都好着了,就是口碎的要命了,太能说了,要是跟俄结婚了,能把人麻烦求死了,俄乍黑里睡觉不了?再说,俄们家里还没有她们坐的那些桌椅板凳——石床石凳‘恶水’求的能行了?乍看人家穿得‘俊格蛋蛋’的,一天到晚‘能格洋洋’家……‘白’给俄,俄都养不起,俄才不敢要,谁要谁查问去,麻烦求的要命了!”

  ……

  多年来,无聊的人们总是有事没事的嘲弄取笑麻木的老林,时光一天天过去了很多年,直至老林孤独的慢慢老去,不知曾经的笑声能否转化成悲哀的同情。

  生活,此一时彼一时,总是向前发展变化的。可对于老林来说:

  落花流水去,终归是天意。

  行云山水涧,万里犹眼前。

  有人说多难兴邦、磨砺树人,可老林哥受了多半生的磨难,怎就不能“雄起”呢?怎就不能突破“自我”呢?

  “兄弟,你什么时候回咱们老家来的?不住几天吗?今儿又走呀!……”

  哦,原来是老林哥。他那一向浑厚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他瘦的皮包骨头,目光呆滞地查问着村外面的世间,额头上皱纹横生,满脸胡茬,头发花白且谢顶,眼睛深陷,他比同龄人衰老的更厉害。

  老林哥常常坐在村口,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回老家的“出门人”以及行色匆匆的过客;要么,就是紧盯着无定河那不断头的水流,眼瞅着时而腾闪的浪花尽情地飞舞。他或许是心有不甘,或许是无聊至极……哎!是那颗对生活挣扎的心在支撑着他蹒跚前行。

  “兄弟,你不晓得,咱们村里的人大部分都出去了,六百多人的大村子走得剩下不到八十人了,一满没人了,你要是再回咱们村里来,一定要记得到俄们家串门来,你小时候可是常到老哥家耍来了……”

  老林哥精神焕发地说起了很多记忆深处的往事,他那难得的开心一瞬真是让人心疼。他永远思念着走散的亲人和熟悉的乡邻,可谁又能想起原来朝夕相处的他呢?

  老林哥的一生坎坷不平,但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正因为他积极负责,村长让他负责保管村集体的厨具等公共用品,他不仅从没有丢失任何物品,而且管理的井井有条。

  近年来,村里时常组织唱秧歌、唱戏、闹社火等集体活动,他总是围绕着厨房为主的后勤工作忙个不停,每当看到红火热闹的乡亲们高兴地吃好喝好后,他的嘴角就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老林哥简直就是我们全体村民的大管家!

  终于要走了,农村人大都不习惯说再见,老林哥苦笑着唯唯诺诺地嘱咐:“兄弟,路上、路上,路上慢些,记得常回咱们老家来……”

  “嗷——老哥……”

  我不由得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蓦然回首,又到了离开家乡和亲人的时候,原来熟悉的一切还是那么让人眼热!

  眼看即将远离,老林哥再次声音低沉地道别,听得出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悲伤。

  看着苍老的老林哥孤身只影地伫立在浑浊的无定河边望着远方,无定河那飞溅的浪花无情地打湿了我的眼睛。

  故土难离,亲人难忘,家乡总能让人想起从前珍贵生活中美好的点点滴滴。还在这里,看似瞬间的真切,其实是恒久的纯粹!老林哥,咱们哥俩相遇今生,相处多年,终有一别,就请暂且不要转身,稍等一会儿,让我们兄弟俩一块儿再抽一支烟,再说说话,然后再走不迟!

  ……

  岁月不居,挥手之间,仿佛从前。是的,老林哥的心路就是通向从前,通向未来,通向远方;通向亲爱的父母和弟弟以及其他众多离别的乡亲们;通向亲情、友情和爱情。他默默地静守着村口,倾听古老的无定河诉说自己的心事——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再次离开家乡,缓缓走过陪伴我们多年的家乡的大桥,无定河的流水声永远都撞击着游子们的心弦,思恋还是这么重,记忆还是那么浓,桥那头好像距离自己美好的愿望更近一步,似乎等待多年的亲人更易出现。老林哥,小兄弟真心希望你幸福快乐,真盼望你也能享受人间的天伦之乐。可是现在时不我待,一切无法挽回,惟有爱还在延续!

  是的,生活离不开爱,有爱就有希望。爱的世界,一直向前,不可逆转。同样是爱,有人爱的幸福如意,有人却爱的凄苦连连,折磨的人痛不欲生,辗转难眠。难过之人,偏偏横遭不幸,何止老林!无论世事怎样变迁,老林哥把自己的爱无私地奉献给了乡亲们,但愿大家都能及时地回馈他,让他也能感受到人间真情和爱的温馨。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遗憾的是,五彩缤纷的世界,对于老林哥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和打击,面无表情的他偶尔只是嘿嘿一笑——把爱深藏!

  人生,都是从第一声啼哭到最后的哀鸣,只是每个人的经历不尽相同。同一片天地,同样的尘埃,老林哥那平淡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风雨不变,好像是一个颜色的天空——真是可惜了他一生勤劳的善举!

  每次见到老林哥,他那安详的神态和博爱之心总是让人倍感温馨,但他凄凉的身世与悲苦的人生又使人不由得叹惜。

  因为熟悉老林哥,所以不时会想起。30多年来,他,一个人,至今天,从吞糠咽菜到孤苦伶仃,走了亲情,不见爱情,苍白的生命还在延续,直至没有了情愫——老去的那一天!

  孤山守静月,长空独飞雪。

  曾几四月天,胭脂入红颜。

  冥冥之中,耳畔仿佛又响起了让人凄然泪下的“苦篱笆”——

  竹篱笆

  孤苦的竹篱笆

  你有口也说不出

  那句心里话

  自己捆住了自己

  死守着那个家

  你在世上竟不知

  活着为个啥

  凭任那冷风吹

  强忍那暴雨打

  一年四季五冬六夏

  ……

  苦篱笆

  孤苦的竹篱笆

  你快快说出

  那句心里话

  你不冲开那层纱

  哦种子难发芽

  谁也别想用锁头

  锁着你和他

  你看那出头月

  你看那雾中花

  秋秋冬冬春春夏夏

  只有花好月圆时

  笑在泪里洒

  哦竹篱芭

  哦苦篱芭

  哦——老林哥!

  作者简介:党虎虎,男,生于1974年5月,汉族,陕西省清涧县人,就职于陕西省清涧县委编制办,文学爱好者。


(责任编辑:张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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